2010/09/26

英國央行戴爾:財政削減和信貸緊縮阻礙英國經濟復蘇

2010年09月23日19:47 
英國央行(Bank of England)首席經濟學家、英國央行貨幣政策委員會(Monetary Policy Committee)成員戴爾(Spencer Dale)周四(9月23日)在接受采訪時表示,政府的預算削減計劃和緊縮的信貸狀況正在阻礙著英國經濟復蘇。    

戴爾稱,英國經濟可能不會實現快速增長。
戴爾還指出,英國經濟面臨嚴峻形勢,英國正在實施重大財政整頓舉措,且現狀仍不容許英國銀行放貸。    

同時,戴爾表示,支持政府新的財政削減計劃。 

9月的會議紀要顯示,戴爾仍然贊成維持基準利率在0.5%的決定。   

戴爾表示,MPC的目標是,英國經濟增速將恢復至能夠拉低閑置產能至危機前的水平。 

他稱,為了讓企業的訂單量達到其正常的生產能力,必須保證英國經濟在相當長的一段時期內強勁增長。這正是貨幣政策委員會作出維持低利率等決定的初衷。    
(責任編輯:和訊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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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里的人类学家

(2010-09-25 19:24:24)


一頓晚飯一個人花一千元港幣到底是太貴還是太便宜呢?這得看你是從甚麼角度來看這頓飯了。假如你是一般食客,你或許會覺得這簡直是窮奢極侈,但你若是一個餐飲業的行內人,你可能就會認為這一餐的取價恰到好處,甚至物超所值了。

莊祖宜就是如此一位內行人,全靠她,我才知道香港星級餐館真是艱苦經營,在那裏吃飯實在是太過“划算”。而這位香港內行人,居然是個臺灣女子。

就我所知,香港至少有三位會吃會寫還會煮的臺灣女子。一位是黃寶蓮,她的手勢我親口嘗過,果然配得上美食散文家的身份。另一位是蘇珠兒,雖只拜讀過她的作品,但字裏行間也能讓人讀出她舞刀弄鏟的俐落身影。最後,就是號稱“廚房裏的人類學家”的莊祖宜了。

“飲食研究”是過去二十年來的新興學術領域,裏頭甚麼人都有,例如研究中菜西傳歷程的歷史學家,分析英國人外出用餐意義的社會學家,解釋咖啡和全球化關係 的經濟學家。其中最龐大的勢力當屬人類學,因為他們大概是最早把飲食當作嚴肅課題的學者。年前我在網上無意撞進莊祖宜的博客,看見廚房裏的人類學家這個博 名,還以為她真是一個很正經的學者,正在廚房裏面做現場考察,把灶台當做田野。一路看下去,才曉得她是個變節的人類學家。

莊祖宜本來也該是位有前途的學者,活在哈佛那麼好的學術氛圍裏頭卻不寫論文,反而誤墮塵網,跑去有名的“劍橋廚藝藝學院”學做菜。而且這一去就再也回不了頭,徹底陷入不見日光的爐灶生涯。所以,她才能用文字告訴我們香港星級餐廳背後的秘密。

人類學原是盛產變節者的學科。我上大學的時候就曾聽說宗教系裏有位研究道教的法國人類學家,不遠千里而來跑到中國上山求道,結果乾脆出家當了道士。後來他 到底有沒有回到學院,我就不大清楚了。這種情況並不少見,因為人類學家講究進入田野,要想方設法混進研究物件之中,學當地人的語言,穿他們的衣服,吃他們 的食物,甚至用當地人的腦子去思考去感覺。然後他必須跳出來,回復自己的學者身份,再把之前一切體會一切經歷化成研究題材。

這一跳甚是關鍵,有人就是移情移得過火,到了彼岸之後再也回不來。於是才有變成了北美印地安巫師的人類學家,滿口西西里方言說得和黑手黨一樣純正的人類學家。莊祖宜有點不同,嚴格講,她不是一個人類學的叛徒,而是終於回到了廚房的信徒。

小時候看烹飪節目,非常不理解為甚麼電視裏的廚師總是先把所有材料分門別類,放進小碗小盒裏,整整齊齊。明明一般人家的廚房都不是這個樣子呀。大人們 說:“那是演戲!真正做菜哪有這麼整潔”。於是我也一直以為那是為了讓觀眾看得明白,真實的廚師不可能把時間花在這些地方。後來我才知道標準的西廚程式的 確有一道必不可少的mise en place,就是在正式做菜之前,先將一切材料洗淨切齊,放置在大小不同的容器之中。

也許這就是為甚麼很多在家做飯做得不錯的業餘者一旦受不住鼓動起念開了自己的餐廳,跟著才發現在家煮菜與開店營業根本是兩回事,最後往往敗興而歸的原因 了。雖然都是廚房,但那的確是兩個不同世界的廚房。所以我喜歡看那種近年很受歡迎的行內人自述,看那些資深大廚的不堪回憶與實習生煉獄歸來的心得,它們能 把我導向我所不知道的世界,打開我從未開啟過的那道門,隔開用餐區與廚房的大門。

莊祖宜的博客也是這類內行人自述(也可以說是一個人類學家的田野調查筆記),對我來講它還別有一層特別的意義,那就是讓我這個香港人得以窺視香港星級餐館 的內幕。例如剛在今年摘下米芝蓮二星的Amber,她在那裏實習的頭幾天要從早上十點站到晚上十點,幹的就是整理冷盤材料的辛勞:“在冷廚裏每天有成箱的 沙拉葉苗,我必須一片片摘除嫩莖,稍有壓痕或缺角即丟掉,小黃瓜絕不用到中間有籽的部位,青椒紅椒不止去籽去莖,還要去皮去彎勾,因為這樣切出來的細條才 會長短厚薄一致”。“由於季節轉變,前兩天送來的甜菜葉竟有掌心那麼大,遠超過我們要求的指尖般嫩苗尺寸。但葉子都已經收成了,也不能讓它長回去啊!所幸 廚房裏有我這種卑微的學徒,當場奉命把重達三公斤的整箱甜菜葉逐一剪為指尖大小,而且務必配合葉脈紋路以求逼真……我對著玻璃顧影自憐,心想付錢的大爺們 在享受這道前菜時,哪里會憐惜我付出的青春?”

沒錯,我們真的不會憐惜。因為我們平常在這種地方吃飯根本就沒想到牆後面有幾十個人組成的部隊正在分工埋頭,流血流汗,而其中就有莊祖宜這樣的學徒,以及 從這個位置苦幹經年逐漸上爬甚或摔了出去的熱血青年。坦白說,我們甚至也不一定會留意一盤沙律上的青椒是否切得大小一致,甜菜菜葉脈修整得合不合理,為了 保持溫度從烤爐裏直接拿出烤雞的那雙手,我們只是張口大嚼。

在莊祖宜的筆下,香港名店的廚房裏頭有一堆這種心懷夢想苦練實幹的青年,例如一個背得出Nobu食譜的菲律賓人,一個把實驗筆記本塗得密密麻麻的年輕糕餅 師。他們不上電視不上雜誌,默默無聞,薪水低、壓力大,滿身傷痕滿臉倦容,不知何日能夠達成大廚的願望。與這些人相映成趣的,是地上一大堆日期已過但又賣 不完的貴價進口食材,以及被剪下扔掉的菜頭菜尾。為的就是弄出一盤我們吃來覺得還可以的菜,甚至是米芝蓮指南上一顆星與多一顆星的差距。可是,上得了米芝 蓮也不代表甚麼。莊祖宜曾經加入一家充滿熱情小夥子的新餐廳,大家用心奮鬥,對抗逆市危機,然後在米芝蓮指南出版之前的幾個月關門退場,而指南上還說他們 “溫暖清新……每個步驟都是革新和創意之舉……”

莊祖宜提到的好幾家餐廳,在我的印象裏面都是取價不菲,但水準又不至於驚天動地。不過在看完她的博客之後,我總算學到了憐惜,憐惜可貴的食物,更憐惜那些耗了無數光陰在它們上頭的人。從這個角度看來,一頓千元一客的晚飯,的確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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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立彬爆冷挫兄長 成英工黨黨魁

文立彬爆冷挫兄長 成英工黨黨魁

 
文禮彬(左)、文立彬(右)

英國在野工黨黨魁懸空四個月後,候選人經過連月激烈角逐,由五人之爭演變成文禮彬( David Miliband)和弟弟文立彬( Ed Miliband)鬩牆之爭,原本哥哥一直領先,但文立彬最後突然反超前,出現戲劇性結果,最後由文立彬勝出。

工黨黨魁由黨內國會議員、黨員和 350萬工會成員票選產生,投票已於上周三結束,結果在昨天工黨黨大會前夕揭曉。 45歲的文禮彬和 40歲的文立彬是大熱,分別是前首相貝理雅和白高敦的親信,令這場黨魁選舉變相成為兩位前首相的舊勢力再次火併。由於選情激烈,文禮彬的母親昨天不敢到場看點票結果。

文德森幫倒忙


兩兄弟都是牛津大學畢業生,也是英國自 1938年以來,首對曾同時擔任內閣大臣的兄弟。但文禮彬立場較右,弟弟則左傾,因此這場黨魁選舉也決定了工黨未來路向。

文禮彬是魅力政治明星,曾任外相,作風硬朗,深得美國國務卿希拉莉欣賞。政治智囊「費邊社」研究主任霍頓指文禮彬有政治才幹和權威,加上走中間路線,可望 爭取游離選民支持,所以執政保守黨害怕他當選,成為下次大選的勁敵。反觀曾任能源和氣候變化大臣的文立彬,資歷淺,但形象較清新,保守黨認為在下次大選可 輕易擊敗他。

消息人士透露,文禮彬大熱倒灶,都是前商務大臣文德森幫倒忙。文德森替文禮彬拉票時,警告黨員不要摧毀新工黨的中間路線,但黨員認為他是令工黨失去政權的罪魁禍首,所以紛紛轉軚支持文立彬。

開始組影子內閣


在結果公佈前夕,文立彬當選賠率由原本的 1賠 33,變成 2賠 1;文禮彬則是 4賠 6。工黨還未公佈選舉結果,文立彬已開始籌組影子內閣,考慮委任顧綺慧做影子財相,她的丈夫博雅文做影子內政大臣。選前文禮彬被追問一旦弟弟當選,會否留任影子外相,他聲稱「一定會,家庭比政治重要。」但外界估計,文禮彬只會象徵式留任半年。

法新社/英國《鏡報》

文禮彬文立彬兄弟簡介


-文禮彬-
年齡: 45歲
學歷:牛津大學畢業、美國麻省理工學院碩士
從政資歷:
• 2001年當選國會議員
• 2006年擔任環境食物及郊野事務大臣
• 2007-2010年任外相
政治取向:右傾,延續貝理雅的新工黨路線

-文立彬-
年齡: 40歲
學歷:牛津大學畢業、倫敦政治經濟學院經濟學碩士
從政資歷:
• 2005年當選國會議員
• 2008-2010年擔任能源和氣候變化大臣
政治取向:左傾,屬於白高敦派系

英政府將為移民上限辯護

2010年9月25日 星期六       9月24日
英國內政部誓言要堅定捍衛制定移民上限的決定。移民大臣達米安.格林(Damian Green)說,他一定要讓純移民人數降至90年代的水平。目前對非歐盟技術移民的臨時上限將變成永久的年度上限。  格林先生說:「我們將嚴謹駁斥這一挑戰,而且有必勝的把握。」「政府已經明確表態,從2011年4月對來自歐盟以外的經濟移民,我們將實施永久的年度限額。」今年6月,格林先生還說,重要的是要取得適當的平衡,使英國需要的人能夠進來,但同時增長速度不會像過去十年那麼快,以致「引起那麼多的矛盾」。 

但移民福利聯合委員會(JCWI)就英國政府的移民上限政策向高等法院提出挑戰。JCWI行政長官,哈比卜.拉赫曼(Habib Rahman)表示,在6月份實行的移民上限政策已經給英國商界造成「巨大的損害」,並且是「苛刻和不成比例的」。JCWI認為,移民上限是政府企圖進一步把國家目前面臨的金融危機的一部分責任歸咎於移民。 

一些公司警告說,封頂的做法將讓他們無法在需要人才的時候填補空缺,而還有批評人士指出,這會對高等教育帶來很大的負面影響,因為很多學校都依賴於外國學生。

最新的官方數字顯示,2008年有50多萬移民來到英國,其中有將近一半是返回英國的公民或歐盟公民。  降低每年的移民數量是英國保守黨的一項重要競選主張,而這也在成立聯合政府之後獲得了自民黨的支持。 聯合政府「明確地達成協議」,在明年四月將會對非歐盟移民進行永久性的封頂,但是為了防止在四月之前「大量移民趕末班車」而制定臨時限製法規。  移民福利聯合委員會是一個維護難民和移民權利的慈善機構。它所提出的法律挑戰預計將在10月份審理。
希望之聲記者雨微編譯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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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評-對新自由主義經濟的當頭棒喝

      * 2010-09-26     * 中國時報     * 鄭政秉 (雲科大財金系副教授兼系主任)       

早在15世紀,西方列強靠著船堅砲利強征殖民市場時,富國之道究竟是採行自由貿易或是保護政策,就一直在強權之間爭論不休。經濟學之父亞當.史密斯雖然力主自由貿易,也僅在《國富論》發表了百年之後,才得以在英國實行。200年過去了,直到海耶克、傅德曼(Friedman)、雷根和佘契爾夫人的大力征討,自由貿易的意識型態才大獲全勝。尤其近年金磚四國驚人的經濟增長,更是標示著自由主義思潮的巔峰。雖然來自非營利陣營的反全球化論述不斷,但鮮少有主流著作勇於挑戰當紅的新自由主義。韓裔英籍經濟學家張夏準新著的《富國的糖衣》(原文直譯為「壞薩瑪利亞人」),正是其中的異類。       

身處主流學術陣營的張夏準,乃英國劍橋大學的政治經濟學教授,曾在世界銀行、亞洲開發銀行等跨國機構任職。受到其祖國韓國在1997年金融風暴中,遭到西方強權霸道干預,造成經濟積弱不振之影響,激起他完全不同主流的觀點,挑戰新自由主義。       

在張夏準筆下,世界銀行(World Bank)、國際貨幣基金(IMF)和世界貿易組織(WTO)正是邪惡的三位一體,將正統經濟學(壞薩瑪利亞人)的錯誤主張,強壓於弱國之上。因此,透過對資本主義歷史的重新審視,以及對主流似是而非論點的深入思考,作者一一挑戰新自由主義的核心論述:英國和美國的強盛是因為開放的自由市場嗎?芬蘭的成功是因為毫無管制的外資嗎?公營企業就一定遜於私有企業嗎?無限上綱的智慧財產權有助於知識創新嗎?通貨膨脹無法助長經濟嗎?文化差異可以解釋強國和弱國之種族良莠嗎?       

不同於《糧食戰爭》(高寶)或《震撼主義》(時報)等以廣泛的社會影響來揭開資本主義之惡的論述,本書較接近純經濟學者的風格,取材也鮮少外溢到經濟以外的現象,但本書自有其精采的特色。首先,在結構上,首章以奇幻式的預言展開,推測實行保護主義的莫三比克也將躋身科技強國;末章則以金磚四國吞下全面開放的糖衣之後,經濟迅速衰敗以終,文體結構聳動又吸引人。其次,借由歷史的重新追索,揭發歐美強權早期處心積慮限制貿易的心態;相對於今日對弱國強銷完全貿易的行徑,的確存在嚴苛的雙重標準。接著,透過Nokia、豐田、三星、現代等跨國公司之發展軌跡,力陳保護主義並不全然是負面的。最後,作者剖析延長智財權保護期限之害,主張文化特質是被經濟發展所形塑的,聲稱通貨膨脹和貪污也會助長經濟成長等,都是獨樹一格,發人省思的論點。       

對於目前正急於藉由ECFA全面敲開中國市場的台灣讀者而言,可能難以理解,何以全球化會對台灣欽羨的韓國經濟造成如此悲愴的夢靨?對於支持跨國機構強銷主流價值的經濟學者而言,本書應有當頭棒喝之效。而對於自滿於快速經濟成長的後進國家而言,應該努力避免作者所提出的預言!當以全面開放政策交換加入富國俱樂部的條件時,也正是這些弱國的經濟被拖垮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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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暮 余光中

秋暮 余光中


黃昏黃昏你慢慢地燒 
落日落日你慢慢的沉
天高高 
地冷冷 
雁在中間叫一聲

聽聽那冷雨(余光中)

驚蟄一過,春寒加劇。先是料料峭峭,繼而雨季開始,時而淋淋漓漓,時而淅淅瀝瀝,天潮潮地溼溼,即連在夢裡,也似乎把傘撐著。而就憑一把傘,躲過一陣瀟瀟的冷雨,也躲不過整個雨季。連思想也都是潮潤潤的。每天回家,曲折穿過金門街到廈門街迷宮式的長巷短巷,雨裡風裡,走入霏霏令人更想入非非。想這樣子的臺北淒淒切切完全是黑白片的味道,想整個中國整部中國的歷史無非是一張黑白片子,片頭到片尾,一直是這樣下著雨。這種感覺,不知道是不是從安東尼奧尼那裡來的。不過那一塊土地是久違了,二十五年,四分之一的世紀,即使有雨,也隔著千山萬山,千傘萬傘。二十五年,一切都斷了,只有氣候,只有氣象報告還牽連在一起。大寒流從那塊土地上瀰天捲來,這種酷冷吾與古大陸分擔。不能撲進她懷裡,被她的裾邊掃一掃吧也算是安慰孺慕之情。


這樣想時,嚴寒裡竟有一點溫暖的感覺了。這樣想時,他希望這些狹長的巷子永遠延伸下去,他的思路也可以延伸下去,不是金門街到廈門街,而是金門到廈門。他們廈門人,至少是廣義的廈門人,二十年來,不住在廈門,住在廈門街,算是嘲弄吧,也算是安慰。不過說到廣義,他同樣也是廣義的江南人,常州人,南京人,川娃兒,五陵少年。杏花春雨江南,那是他的少年時代了。再過半個月就算是清明。安東尼奧尼的鏡頭搖過去,搖過去又搖過來。殘山剩水猶如是。皇天后土猶如是。紜紜黔首紛紛黎民從北到南猶如是。那裡面是中國嗎?那裡面當然還是中國永遠是中國。只是杏花春雨已不再,牧童遙指已不再,劍門細雨渭城輕塵也都已不再。然則他日思夜夢的那片土地,究竟在哪裡呢?

在報紙的頭條標題裡嗎?還是香港的謠言裡?還是傅聰的黑鍵白鍵馬思聰的跳弓撥弦?還是安東尼奧尼的鏡底勒馬洲的望中?還是呢,故宮博物院的壁頭和玻璃櫥內,京戲的鑼鼓聲中太白和東坡的韻裡?

杏花。春雨。江南。六個方塊字,或許那片土就在那裡面。而無論赤縣也好神州也好中國也好,變來變去,只要倉頡的靈感不滅美麗的中文不老,那形象,那磁石一般的向心力當必然長在。因為一個方塊字是一個天地。太初有字,於是漢族的心靈他祖先的回憶和希望便有了寄託。譬如憑空寫一個「雨」字,點點滴滴,滂滂沱沱,淅瀝淅瀝淅瀝,一切雲情雨意,就宛然其中了。視覺上的這種美感,豈是什麼rain也好pluie也好所能滿足?翻開一部《辭源》或《辭海》,金木水火土,各成世界,而一入「雨」部,古神州的天顏千變萬化,便悉在望中,美麗的霜雪雲霞,駭人的雷電霹雹,展露的無非是神的好脾氣與壞脾氣,氣象臺百讀不厭門外漢百思不解的百科全書。

聽聽,那冷雨。看看,那冷雨。嗅嗅聞聞,那冷雨,舔舔吧那冷雨。雨在他的傘上這城市百萬人的傘上雨衣上屋上天線上雨下在基隆港在防波堤在海峽的船上,清明這季雨。雨是女性,應該最富於感性。雨氣空濛而迷幻,細細嗅嗅,清清爽爽新新,有一點點薄荷的香味,濃的時候,竟發出草和樹沐髮後特有的淡淡土腥氣,也許那竟是蚯蚓和蝸牛有腥氣吧,畢竟是驚蟄了啊。也許地上的地下的生命也許古中國層層疊疊的記憶皆蠢蠢而蠕,也許是植物的潛意識和夢吧,那腥氣。

第三次去美國,在高高的丹佛他山居了兩年。美國的西部,多山多沙漠,千里乾旱,天,藍似安格羅‧薩克遜人的眼睛,地,紅如印地安人的肌膚,雲,卻是罕見的白鳥。落磯山簇簇耀目的雪峰上,很少飄雲牽霧。一來高,二來乾,三來森林線以上,杉柏也止步,中國詩詞裡「盪胸生層雲」,或是「商略黃昏雨」的意趣,是落磯山上難睹的景象。落磯山嶺之勝,在石,在雪。那些奇岩怪石,相疊互倚,砌一場驚心動魄的雕塑展覽,給太陽和千里的風看。那雪,白得虛虛幻幻,冷得清清醒醒,那股皚皚不絕一仰難盡的氣勢,壓得人呼吸困難,心寒眸酸。不過要領略「白雲迴望合,青靄入看無」的境界,仍須來中國。臺灣濕度很高,最饒雲氣氤氳雨意迷離的情調。兩度夜宿溪頭,樹香沁鼻,宵寒襲肘,枕著潤碧濕翠蒼蒼交疊的山影和萬籟都歇的岑寂,仙人一樣睡去。山中一夜飽雨,次晨醒來,在旭日未升的原始幽靜中,衝著隔夜的寒氣,踏著滿地的斷柯折枝和仍在流瀉的細股雨水,一徑探入森林的秘密,曲曲彎彎,步上山去。溪頭的山,樹密霧濃,蓊鬱的水氣從谷底冉冉升起,時稠時稀,蒸騰多姿,幻化無定,只能從霧破雲開的空處,窺見乍現即隱的一峰半壑,要縱覽全貌,幾乎是不可能的。至少入山兩次,只能在白茫茫裡和溪頭諸峰玩捉迷藏的遊戲,回到臺北,世人問起,除了笑而不答心自閑,故作神祕之外,實際的印象,也無非山在虛無之間罷了。雲繚煙繞,山隱水迢的中國風景,由來予人宋畫的韻味。那天下也許是趙家的天下,那山水卻是米家的山水。而究竟,是米氏父子下筆像中國的山水,還是中國的山水上紙像宋畫。恐怕是誰也說不清楚了吧?

雨不但可嗅,可觀,更可以聽。聽麗那冷雨。聽雨,只要不是石破天驚的颱風暴雨,在聽覺上總是一種美感。大陸上的秋天,無論是疏雨滴梧桐,或是驟雨打荷葉,聽去總有一點淒涼,淒清,淒楚,於今在島上回味,則在淒楚之外,更籠上一層淒迷了。饒你多少豪情俠氣,怕也經不起三番五次的風吹雨打。一打少年聽雨,紅燭昏沉。兩打中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三打白頭聽雨在僧廬下,這便是亡宋之痛,一顆敏感心靈的一生:樓上,江上,廟裡,用冷冷的雨珠子串成。十年前,他曾在一場摧心折骨的鬼雨中迷失了自己。雨,該是一滴濕漓漓的靈魂,窗外在喊誰。

雨打在樹上和瓦上,韻律都清脆可聽。尤其是鏗鏗敲在屋瓦上,那古老的音樂,屬於中國。王禹偁在黃岡,破如椽的大竹為屋瓦。據說住在竹樓上面,急雨聲如瀑布,密雪聲比碎玉,而無論鼓琴,詠詩,下棋,投壺,共鳴的效果都特別好。這樣豈不像住在竹筒裡面,任何細脆的聲響,怕都會加倍誇大,反而令人耳朵過敏吧。

雨天的屋瓦,浮漾溼溼的流光,灰而溫柔,迎光則微明,背光則幽黯,對於視覺,是一種低沉的安慰。至於雨敲在鱗鱗千瓣的瓦上,由遠而近,輕輕重重輕輕,夾著一股股的細流沿瓦漕與屋簷潺潺瀉下,各種敲擊音與滑音密織成網,誰的千指百指在按摩耳輪。「下雨了,」溫柔的灰美人來了,她冰冰的纖手在屋頂拂弄著無數的黑鍵啊灰鍵,把晌午一下子奏成了黃昏。

在古老的大陸上,千屋萬戶是如此。二十多年前,初來這島上,日式的瓦屋亦是如此。先是天黯了下來,城市像罩在一塊巨幅的毛玻璃裡,陰影在戶內延長復加深。然後涼涼的水意瀰漫在空間,風自每一個角落裡旋起,感覺得到,每一個屋頂上呼吸沉重都覆著灰雲。雨來了,最輕的敲打樂敲打這城市,蒼茫的屋頂,遠遠近近,一張張敲過去,古老的琴,那細細密密的節奏,單調裡自有一種柔婉與親切,滴滴點點滴滴,似幻似真,若孩時在搖籃裡,一曲耳熟的童謠搖搖欲睡,母親吟哦鼻音與喉音。或是在江南的澤國水鄉,一大筐綠油油的桑葉被嚙於千百頭蠶,細細瑣瑣屑屑,口器與口器咀咀嚼嚼。雨來了,雨來的時候瓦這麼說,一片瓦說千億片瓦說,說輕輕地奏吧沉沉地彈,徐徐地叩吧撻撻地打,間間歇歇敲一個雨季,即興演奏驚蟄到清明,在零落的墳上冷冷奏輓歌,一片瓦吟千億片瓦吟。

在日式的古屋裡聽雨,聽四月,霏霏不絕的黃梅雨,朝夕不斷,旬月綿延,濕黏黏的苔蘚從石階下一直侵到他舌底,心底。到七月,聽颱風颱雨在古屋頂上一夜盲奏,千噚海底的熱浪沸沸被狂風挾來,掀翻整個太平洋只為向他的矮屋簷重重壓下,整個海在他的蝸殼上嘩嘩瀉過。不然便是雷雨夜,白煙一般的紗帳裡聽羯鼓一通又一通,滔天的暴雨滂滂沛沛撲來,強勁的電琵琶忐忐忑忑忐忑忑,彈動屋瓦的驚悸騰騰欲欣起。不然便是斜斜的西北雨斜斜,刷在窗玻璃上,鞭大牆上打在闊大的芭蕉葉上,一陣寒瀨瀉過,秋意便瀰漫日式的庭院了。

在日式的古屋裡聽雨,春雨綿綿聽到秋雨瀟瀟,從少年聽到中年,聽聽那冷雨。雨是一種單調而耐聽的音樂是室內樂的室外樂,戶內聽聽,戶外聽聽,冷冷,那音樂。雨是一種回憶的音樂,聽聽那冷雨,回憶江南的雨下得滿地是江湖下在橋上和船上,也下在四川在秧田和蛙塘下肥了嘉陵江下溼布穀咕咕的啼聲。雨是潮潮潤潤的音樂下在渴望的唇上舐舐那冷雨。

因為雨是最最原始的敲打樂從記憶的彼端敲起。瓦是最最低沉的樂器灰濛濛的溫柔覆蓋著聽雨的人,瓦是音樂的雨傘撐起。但不久公寓的時代來臨,臺北你怎麼一下子長高了,瓦的音樂竟成了絕響。千片萬片的瓦翩翩,美麗的灰蝴蝶紛紛飛走,飛入歷史的記憶。現在雨下下來下在水泥的屋頂和牆上,沒有音韻的雨季。樹也砍光了,那月桂,那楓樹,柳樹和擎天的巨椰,雨來的時候不再有叢葉嘈嘈切切,閃動溼溼的綠光迎接。鳥聲減了啾啾,蛙聲沉了閣閣,秋天的蟲吟也減了唧唧。七十年代的臺北不需要這些,一個樂陰接一個樂隊便遣散盡了。要聽雞叫,只有去詩經的韻裡尋找。現在只剩下一張黑白片,黑白的默片。

正如馬車的時代去後,三輪車的時代也丟了。曾經在雨夜,三輪車的油布蓬挂起,送她回家的途中,蓬裡的世界小得多可愛,而且躲在警察的轄區以外。雨衣的口袋越大越好,盛得下他的一隻手裡握一隻纖纖的手。臺灣的雨季這麼長,該有人發明一種寬寬的雙人雨衣,一人分穿一隻袖子,此外的部份就不必分得太苛。而無論工業如何發達,一時似乎還廢不了雨傘。只要雨不傾盆,風不橫吹,撐一把傘在雨中仍不失古典的韻味。任雨點敲在黑布傘或是透明的塑膠傘上,將骨柄一旋,雨珠向四方噴濺,傘緣便旋成了一圈飛簷。跟女友共一把雨傘,該是一種美麗的合作吧。最好是初戀,有點興奮,更有點不好意思,若即若離之間,雨不妨下大一點。真正初戀,恐怕是興奮得不需要傘的,手牽手在雨中狂奔而去,把年輕的長髮和肌膚交給漫天的淋淋漓漓,然後向對方的唇上頰上嚐涼涼甜甜的雨水。不過那要非常年輕且激情,同時,也只能發生在法國的新潮片裡吧。

大多數的雨傘想不會為約會張開。上班下班,上學放學,菜市來回的途中,現實的傘,灰色的星期三。握著雨傘,他聽那冷雨打在傘上。索性更冷一些就好了,他想。索性把溼溼的灰雨凍成乾乾爽爽的白雨,六角形的結晶體在無風的空中迴迴旋旋地降下來,等鬚眉和肩頭白盡時,伸手一拂就落了。二十五年,沒有受故鄉白雨的祝福,或許髮上下一點白霜是一種變相的自我補償吧。一位英雄,經得起多少次雨季?他的額頭是水成岩削成還是火成岩?他的心底究竟有多厚的苔蘚?廈門街的雨巷走了二十年與記憶等長,一座無瓦的公寓在巷底等他,一盞燈在樓上的雨窗子裡,等他回去,向晚餐後的沉思冥想去整理青苔深深的記憶。前塵隔海。古屋不再。聽聽那冷雨。

——一九七四年春分之夜

選目《聽聽那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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